随着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AI出现和迅速更新迭代，人们关于AI技术应用的争论也愈演愈烈。
作为史上最先进的人工智能，ChatGPT在传媒、金融、医疗、物流等方面都有巨大的应用潜力，同时也给各个领域和行业带来了冲击。
有观点称，教育领域将面临最根本的改变。ChatGPT可能会给教育带来哪些挑战？面向未来的教育有哪些想象空间？
腾讯新闻教育（微信公号ID：qq_edu）对话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刘永谋教授，聊聊ChatGPT和未来教育的话题。
对话专家
刘永谋丨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，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
一、 在ChatGPT推出后不久，部分高校就声明禁用包括其在内的AI工具。您如何看待此事？
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我相信，ChatGPT对社会冲击之最大者在教育领域，对整个社会发展影响深远。面对冲击，有人禁用，就有人推崇，比如著名的可汗学院就引入GPT-4，支持他们的人工智能Khanmigo，做学生的虚拟导师，做老师的课题助手。
更多的高校则是积极研究应对挑战的办法，努力让ChatGPT助力高等教育的教学科研工作，而不是简单地接受，或全盘禁用。因为谁也没有办法否认：很快高等教育不得不在AI辅助工作的环境中运行，大学毕业生不得不在AI辅助生存的环境中生活。
不要夸大ChatGPT的颠覆性，也不要低估它的冲击，应避免非此即彼的极端观点，全面、辩证和历史地审度ChatGPT的社会冲击。对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AI在教育领域的应用，应通过预先研究、逐步推进、规避风险和实时调整，加以选择、利用、调整和控制，寻找适合中国国情的教育数字转型之路。
二、 ChatGPT对传统教育模式产生了哪些积极影响和挑战？
如果使用得当，ChatGPT对教育的各个环节都有很大的帮助。比如，在基础教育领域，老师们可以利用ChatGPT帮助辅导学生学习、完成作业和课堂讨论，生成课程材料、试卷，撰写教育大纲、教研论文等。在高等教育领域，学生可以利用ChatGPT帮助收集、翻译研究资料，撰写摘要和综述，初步编写程序和制作PPT等。
ChatGPT对于应试教育的冲击将是全局性的。就认知能力而言，应试教育对学生能力的培养主要集中于记忆和简单的综合、推理和模仿。但是，这恰恰是ChatGPT最擅长的方面，远远超过人的方面。如果培养出的学生，水平还不如ChatGPT，这样的教育肯定要全面改革。
三、 ChatGPT对大学中的哪些专业会产生冲击？对文科和理科教育的冲击存在哪些不同点？您对未来学生的专业选择有什么建议？
有人预测，未来ChatGPT很可能会部分取代程序员、软件工程师、数据分析师等技术类工作，平面设计、广告策划、新闻写作、内容创作、多媒体创作等媒体类工作，律师、律师助理等法律工作，以及金融分析师、客服以及教师的工作。所以，受到冲击的专业是非常广泛的。
从根本上说，ChatGPT的就业冲击力根源于它能替代劳动者的某些技能性工作。现在看来，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AI能胜任的工作，主要集中在文字、图像、声音的创作与处理，以及翻译、编程等方面。对文科生的冲击，主要在写作和语言方面；而对理科生的冲击，主要在于数字和编程方面。
仅就就业的而言，未来的学生必然面对与AI进行劳动竞争的局面。不管什么专业，当学到的技能与AI重合，你得在水平上优于AI，能够胜任对AI初步成果进行提升的工作。除此之外，当然需要努力培养AI所没有的能力，尤其是批判性思考能力、创新能力和人际沟通能力。
四、 教育界各方可以采取哪些措施应对ChatGPT的冲击，特别是在人文学科的教育上？
一言以蔽之，中国教育面对ChatGPT的冲击，必须从传承式教育跃升为创新型教育。无论文理工管，都必须如此。
从学生就业的功利目标看，文科教育要服务于社会，必须扬长避短，变传授文科知识为全面培养学生各方面的能力，尤其是超越人工智能的创新创造能力，才能彰显文科教育存在的合理性。除了功利性，文科教育还具有超越性。通过文科教育，社会将诸种系统性意义理论传输给下一代，供大家选择、实践和坚守，有助于社会成员赋予各自的人生以独特的意义。
为了应对ChatGPT的冲击，我认为至少有4个方面的工作可以做：
1）博学转向慎思。炫耀博学的旧文人习气已经过时，文科教育工作者需要引导和启发学生自己思考，尤其是创造性地学习。
2）专学转向通学。文科本就应是通学、问题学，学着自然科学成为“分科之学”，恰恰丢掉了自身的优势和特色。
3）关注科技发展。技术时代不了解新科技的进展，在智识上是不健全的。能够在人工智能辅助下学习、工作和研究，是教育活动参与者的必要技能。
4）专业文科教育精品化。既然在AIGC辅助工作的环境中，文科工作岗位技能的要求是超过人工智能，那么专业文科教育则需要走高水平的精品文科路线，与日后专门文科岗位减少相适应。
五、 ChatGPT会成为我国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模式变革的一个导火索吗？
实际上，数字技术和智能技术的兴起，已经激发中国的教育数字化转型。教育数字化转型并不止于简单地运用新技术，而是涉及到整个中国教育的深层变革。
ChatGPT的兴起，进一步凸显教育变革的必要性和紧迫性。正如教育部长怀进鹏指出：“我们将深化实施教育数字化战略行动，一体推进资源数字化、管理智能化、成长个性化、学习社会化，让优质资源可复制、可传播、可分享，让大规模个性化教育成为可能，以教育数字化带动学习型社会、学习型大国建设迈出新步伐。”
六、 有观点认为ChatGPT会弱化学生的批判性思维和自主研究能力，您怎么看待这种观点？
如果运用得好，ChatGPT会强化学生的批判性思维和自主研究能力。传统教育活动中很多简单的、重复性的工作，将越来越多地被AI所替代，可以让教师和学生将精力集中于更有创造性的工作中。
如果能力弱化，是学生自己造成，不能怪罪于ChatGPT。教师的责任，恰恰在于督促、刺激和训练学生在ChatGPT的基础上继续前进，防止学生躺在新科技成果上“睡大觉”。
七、 如何利用好ChatGPT的优势为教育工作服务？
对于ChatGPT等AIGC技术，既要及时有序跟进，又要警惕可能的社会风险，在教育领域创新性地加以改造和运用，使之与中国国情相适应，为中国特色社会教育事业服务。
第一，承认教育数字化转型的积极性、风险性和整体性。ChatGPT在辅助学习、辅助教学和辅助科研方面的潜力初步显露，也带来学术不端、冲击既有教育体系等诸多问题。它运用于教育领域，不等于简单将之引入课堂和智慧教学平台，而是与教育理念更新、教育教学体系转变等紧密联系在一起。
第二，辨明教育数字化转型的有限性、渐进性和持续性。数字化并非促进教育变革的唯一手段，更不是教育变革的全部内容。目前，学生使用ChatGPT写作业和论文，在西方一些高校造成混乱，但经过针对性调整，这些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决。
第三，牢记教育数字化转型服务于教育现代化的最高目标。数字化本身并非目标，更好地教书育人才是中国教育改革的根本任务。AI应用应有利于增进人类福祉，教育数字化转型应坚持以人民为本的教育观，切勿盲目追求技术上的新、奇、特，而忽视服务于教育现代化的根本宗旨。
八、 在ChatGPT迅速发展的当下，我们应该将教育理念和培养目标转向何方？面向未来的教育有怎样的想象空间？
ChatGPT给教育理念变革的启发至少包括几个方面：
第一，教育视野要从面向现在转为面向未来。可以预见，人类很快会生活在AI全面辅助劳动的社会中，工作中很多问题将由AI协助处理，甚至完全交给机器人完成。教育活动要着眼于培养适应未来社会的人才，而不是根据目前的情况思考问题。
第二，教育任务要从传递知识转为培养创新能力。与知识相关的搜索、记忆、归纳总结以及简单运用，今后将由AI代替完成，而人类在AI辅助之下完成跟有创造性的任务，比如批判性分析、创造新知识等。显然，以灌输知识为特征的应试教育，教给学生的技能与AI知识工具的能力明显重合。
第三，能力培养要从偏重记忆转向认知和动手能力的全面培养。知识学习可以训练人的观察、记忆、理解、总结、分析、推理、提问、想象、表达和批判等各种各样能力，而应试教育偏重于记忆和简单运用。
第四，文科教育应以人文素质提升为中心。在智能社会中，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，尤其是组织、合作、协调的能力，AI不如人类。因此，人文教育应聚焦于与人际交往相关的价值观、同理心、情绪控制、审美能力等人文素质的培养。并且，文科教育可以培养幸福生活的能力，帮助人们过上更美好的生活。
在具体教育环节中，数字化风险已经受到各方面的关注，ChatGPT再次提醒其中的一些突出问题：1）教师AI失业问题，即AI在教育领域的运用可能造成教师失业。2）教育数据版权问题，即计算机生成内容、AI辅助生成内容存在争议。3）教育数据隐私问题，即教育数据存在隐私泄漏和侵犯的风险。4）教育数字鸿沟问题，即教育数字化可能扩大教育的不公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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